绿树成荫时节,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,在明暗变幻中跨越南北,新华社采访组一行走向秦岭深处。
秦岭和合南北,泽被天下,是中华民族的祖脉和中华文化的重要象征。但有段时间,这座重要山脉一度陷入生态被破坏的困扰中。
再访秦岭,车走景移,山静林幽,松翠泉香,感受的却是日异月殊的深刻变化。
望青山 草木蔓发
春夏之际,秦岭山间,草木蔓发,碧绿如茵。
在观音山自然保护区,一丛丛松林直指蓝天,密密匝匝,如列队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手抚树干,憨厚黝黑的张武军感慨万千:“这些树都是我们种的,没想到直径都30厘米了。”
20多年前,这位护林员却是树木“终结者”——伐木队员。
1998年天保工程实施后,采伐工队解散,留下的人成了护林员,转行植树造林。山林初盛,20多年的时间,张武军和队友们造林7万多亩,抚育林地20多万亩。
林区在变,矿区也在变。
曾经隐藏在秦岭山间的一些小矿山、小水电是秦岭挥之不去的“伤疤”。近年来,陕西积极推进秦岭矿权退出,涉及重点保护区以上的169个矿权完成退出;小水电累计拆除298座、退出81座。
在地处秦岭的“中国钼都”金堆镇,已经闭库的木子沟尾矿库坝面,绿草如毯,杂英芬芳,猛一看还以为是普通高山草甸。渭南市应急管理局副局长李明说:“这里治理后,上面种了苜蓿、三叶草和冰菊,目前已经修复了1000多亩。”
“伤疤”被修复,新工程也因生态保护有了新要求。
在黄金峡水利枢纽大坝,微风过处,碧波荡漾,有“小南水北调”之称的引汉济渭工程正在加紧施工。大坝两侧,全长1908米的“生态鱼道”初具雏形,以后汉江干流鱼类可通过它洄游产卵。
大坝附近,还有占地67亩的鱼类增殖放流站。负责人舒旗林介绍,每年数十万尾鱼苗将从这里培育投放汉江,“这既增加了汉江鱼类数量、种类,又为附近活动的朱鹮、白鹭等提供充足食源。”
林子密了,生态好了,“动物邻居”们也越来越活跃。
秦岭腹地佛坪县三官庙,溪水潺潺,树木参天,竹林密集。这里是大熊猫野外遇见率最高的地区。有时候山路转个弯,就能和熊猫“偶遇”。
陕西省林业部门监测显示,“秦岭四宝”朱鹮、大熊猫、羚牛、金丝猴等种群数量持续增长,其中有“东方宝石”之称的朱鹮,已由1981年的7只发展到目前的7000余只。
捧金山 瑞年丰景
山重水复,绿树绕村,水满陂塘。弹指间,隐于山间的村落发生了巨变。
曾经,大山隔断了人们致富的希望。让都市人羡慕的田园美景,却是山里人做梦都想逃离的地方。为了谋生,许多人只能外出打工。
今年45岁的佛坪县五四村村民何玉琴,就曾是外出打工大军中的一员。“我们这里山多地少收成差,不出去打工,就只能饿肚子。”
脱贫攻坚和乡村振兴,改变了秦岭大山里人的命运。
在政府支持引导下,五四村发展了草莓、香菇等产业,村集体还利用当地生态优势,打造了“陌上花开”生态农庄,将村里废弃老宅改造成现代民宿院落。
和许多村民一样,何玉琴也因此又回到了村里。经过培训后,她成为一名专业民宿管家,为游客提供餐饮、保洁、导游等全方位服务。
“现在每月四五千元收入,我在家门口就把钱挣了。”聊起现在生活何玉琴就笑得合不拢嘴,“城里人来山里享受生活,过去想逃离的大山,现在成了我们的金山!”
山中何事?松花酿酒,春水煎茶。绿色产业正在秦岭各县区悄然兴起。
春雨氤氲中,西乡县峡口镇3.6万亩生态茶园生机勃勃。茶中有林,林中有茶,错落有致。
一片叶子,撑起了乡村产业,富了一方百姓。西乡县茶叶局局长陈志龙说,西乡已发展茶园36万亩,实现“全县人均一亩茶”,县上仅茶农就7万多户,茶叶从业者26万多人。
罢了渔歌唱茶曲。在安康市汉滨区,55岁的刘刚行走在自家的千余亩茶山上,正是采茶季,一声声“采茶调”伴着欢笑声在茶山上空荡漾。
“3年前我还是个老渔民,在这山下的汉江中放网箱养鱼。”刘刚说。为了保护汉江水环境,网箱养殖被陆续取缔,刘刚从“渔民”变身“茶农”。
“我们的茶山上网直播,绿水青山大家看得见,茶叶销路很好。今年的茶叶产值就有300多万元,比养鱼强多啦!”刘刚笑得合不拢嘴。
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。在洋县龙亭村,水田中,密密挨挨的牛蛙,静待夏日放歌。61岁的龙亭村村民王金枝,在稻蛙共生示范基地里翻耕水田。两只朱鹮轻轻落在身后觅食,随着王金枝的走动来回踱步,时远时近,形成了一幅人鸟和谐共处的躬耕图。
但在王金枝来这里打工前,他对这些做伴的鸟儿感情复杂。“因为保护朱鹮,我们田里不让用农药、化肥,产量上不去,兜里也没钱。”
几年前,政府引导发展生态产业,王金枝将家里5亩田地流转给村集体,然后到稻蛙基地打工,一年收入近三万元。现在看到朱鹮,王金枝越看越欢喜。“没有朱鹮,哪来这么好的环境,哪来这些产业?”
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在守护秦岭中,当地终于走出了一条生态环保的乡村振兴之路。
护宝山 观念三叠
是保护还是开发?秦岭里的人们一直在苦苦摸索。
20世纪八九十年代,柞水县下梁镇老庵寺村,人们为了生活,在山上处处开荒,地越种越薄,一下大雨就发生滑坡和泥石流。为了挣钱,村民只能砍树卖树,“背树”成了一项生计。“背树太苦了,后面村里大伙又开始烧木炭。100斤炭能卖十多块钱。”60岁的村民余方学回忆。“远看青山冒青烟,近看小鬼在烧炭”成了当时村民的生活写照。
经过20多年的退耕还林、封山禁伐,老庵寺村生态逐步恢复。余方学家也办起了农家乐,去年在疫情影响下利润也有10多万元。
认识发生巨变的,不只是山区群众,政府、企业等各界人士观念都在深度蜕变。2019年陕西修订通过《陕西省秦岭生态环境保护条例》,印发秦岭保护行动方案、总体规划等,同时出台《秦岭重点保护区、一般保护区产业准入清单》。
“陕西开山脉保护先河,以立法的形式完整地保护一座山脉。”陕西省林业局局长党双忍说,在由乱到治过程中,“生态优先 绿色发展”观念已深入人心。
“当好秦岭生态卫士”,全省上下都在付出行动。
佛坪县陆续关停12家小水电和几十家矿产企业,这些企业中有的规模超亿元。“壮士断腕,肯定有阵痛,”佛坪县委书记李志刚说,“但当好秦岭生态卫士,保证一泓清水永续北上是我们的使命。”
许多工矿企业被永久关闭,部分采矿权被要求退出。“我们及时调整后期资源开采方案,公司损失矿石超过1亿吨,矿山服务年限减少了25年,综合损失45亿元。”金堆城钼业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马骁说,“保护秦岭是国之大者,我们执行得干脆利落,绝无二话。”
全境处于秦岭的商洛市,今年4月和中科院合作发布“商洛市生态产品价值和碳汇评估平台”,探索秦岭生态价值的“可度量”“可查询”。
“守护秦岭,不是不发展,而是不能破坏式发展。”商洛市市长王青峰说,“只有当好秦岭生态卫士,才能实现更好地发展,才能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。”
来源:新华社